让谎言永恒（下）

从没有机会向十一岁和九岁的儿子提到过自己为什么离开他们而去，更没有机会向他们解释“离婚”这两个字的精确含义。对孩子们来说，现在的爸爸生活在遥远的加州和更加遥远的北京，一年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天时间是属于爸爸和他们一起的。每次和孩子们短暂的相见，面对他们那永远单纯而茫然的眼睛，我这个经历了诸多人生风雨，早已生死不惧的男人总会突然失去事先鼓起的勇气，终究不敢和孩子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那一刻内心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声音 — 还是让他们的生活中多保留一点点快乐吧，哪怕只有几分钟呢。

去年我有幸在五棵松现场全程听完了王杰多年来第一次举办的个人怀旧演唱会。当离婚并与孩子分离多年的王杰在唱出最后一首写给儿子的歌之前哽咽地向全场表白，那一天正是他与深爱的儿子上一次见面十周年纪念日时，不知道在场的上万听众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理解一个老男人对自己儿子刻骨铭心的深深父爱。当他唱到“如果我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如果我死了，会不会难过，当你长大后会不会记得我？”在漫天舞动的荧光棒中，我曾经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当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父亲无法照顾陪伴着孩子成长，那太多无法履行的责任就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对孩子深深的歉疚。作为这样的父亲，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利用自己与孩子仅有的几天相处机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深处努力保护好他们还有的梦想和纯情。希望在未来遥远的某一天，凭着这一并不清晰的线索，他们可以多少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知道爸爸永远深爱着他们，在他们并不完美的童年还曾努力为他们留下一段美丽的记忆。

即使离婚后，每个圣诞节我都坚持和孩子们一起过，努力保持圣诞老人的送礼传统就成了我不多的力所能及为孩子做出的贡献。

            前年的圣诞，前妻把孩子们带到了我在奥兰多的家中过节。那一段时间正是我们分居两年后处理离婚手续的时候，生活中的压力和矛盾夺走了我和前妻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等到圣诞前夜孩子睡下的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还没有为孩子们准备圣诞老人应该带给他们的礼物。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当我把车飞快开到玩具店门口的时候，店门已经在十分钟之前关上了。那一夜出奇的冷，我只有等待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再次光顾玩具店了。然而，孩子们照例还是会在早晨七点醒来，他们一定会兴冲冲地满房间寻找自己的礼物，我们该怎么办？

            我坐了下来和前妻简单商量了一下，终于由我定下了一条计策。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玩具店，为两个孩子买好了他们的礼物，并偷偷藏在了前妻车里相当隐蔽的地方。那一天早晨，孩子们的失望情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开始怀疑是否自己一直蒙在鼓里，难道圣诞老人不是每一年都送出礼物给每个孩子吗？又或者是自己在这一年中不够听话，终于得不到圣诞老人的奖励了？

            我和前妻能做的，就是给孩子们耐心分析圣诞老人可能没来的理由，最合乎逻辑的解释显然是老人不知道他们昨天会回到我的家中，礼物已经送到他们平时和妈妈常住的坦帕家中去了。尽管这样的解释多少再度燃起了孩子的希望，但毕竟没看到礼物，兄弟两人还是将信将疑。我也不禁为自己的计划捏了一把汗。转眼下午妈妈要带着孩子回坦帕了，我亲眼看着孩子上了车，确信他们没有发现礼物藏的地方，并一再嘱咐前妻必须按既定方针办，之后才放下心来，目送汽车离开。

            当我在电话上终于听到前妻汇报她如何瞒过孩子，把礼物分别放入孩子的房间，然后提示孩子们去找，孩子们发现礼物欣喜若狂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前妻的理解和执行，还要谢谢坦帕别墅内部四百多平米的巨大面积和两层五间卧室的复杂设计，客观条件多少也降低了我们圆谎的难度。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去年的圣诞我是从北京一路飞回了加州，再飞到东岸的佛罗里达，开车从奥兰多到达了坦帕，跨越了半个地球来完成自己一个小小的心愿 — “把谎言进行到底！”

      因为缺乏沟通，孩子的妈妈显然没有准备我这次还要继续撒谎，竟然在圣诞之前就跟孩子说出了这个秘密 — 这么多年的礼物都是爸爸买来放在家里的。当时孩子的反应我无法了解，但我相信他们宁愿不接受这种“荒诞”的解释。在电话上听到前妻这样告诉我，我几乎对她发了脾气，那分明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因为我这个父亲现在只能为孩子们做到这么一点点了。前妻终于还是回去为了我和孩子们圆谎了，尽管这样反复无常向孩子一件事已经使我们多年来精心维持的谎言变得史无前例的脆弱，但毕竟又给还给了孩子一种希望，一种多年来不变的希望。

            这次是我事先买好的礼物，带到坦帕家中。车进小区的时候，大儿子已经在门前的院子里等了很长时间了，看到爸爸的汽车开进来，他高兴的大叫着把弟弟拉出来迎接爸爸，而我则小心的藏好礼物，避开了他们的视野。

            又是一次完美的骗局。当我看着孩子们拆开自己的礼物，对圣诞老人千恩万谢的时候，突然间有了一种心酸的感觉，这样的努力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像。似乎我现在只是在每年圣诞机械地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一辈子做不完的交代。

            孩子们，许多年以后你们可能明白，或许我并不需要你们最终明白，爸爸是始终深爱着你们的。婚姻是父母之间的事，不管婚姻有怎样的结局，你们的父母都永远不想给你们伤害，也永远都会为这一目标在生活中团结一致，这才是深厚的亲情，爱情可以产生亲情，但永远无法替代它。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有座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