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谎言永恒（上）

在我和两个儿子之间，一直以来就有个美丽的谎言，我从他们记事时起每年都在不断努力编织这个谎言，即使是在已经和他们天各一方的今天，我仍然信守着自己的承诺，辛辛苦苦维持着这个随时可能被揭穿的谎言…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有座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刘欢这首《弯弯的月亮》是我这一生中唯一唱过的摇篮曲。大儿子亨亨从出生那一天到两三岁大，大部分的夜晚都是在摇篮里或者爸爸的臂弯中听着这首《弯弯的月亮》慢慢睡去。无情的岁月宛如匆匆的流水，孩子转眼长到五六岁了，我不再有机会一个晚上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唱上几十遍，许久以前哄孩子睡觉的记忆也已经渐渐模糊了。眼看昨天的一切就要平静地过去，孩子也将要真正懂事了。然而，就在那一天，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当时正在客厅里不经意播放着音乐，几首歌过后，恰好是这首《弯弯的月亮》。就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在另一个房间里玩的亨亨突然放下手里的一切，飞奔出房间，直冲向我，两只胖胖的小手飞快合在一起，紧紧贴在脸颊的一侧，手像是枕头一样垫起自己歪下的头，全身倒在我的怀里，眯起眼睛装起了睡觉的样子！天啊，这难道就是巴普洛夫提出的条件反射吗？看来是熟悉的音乐勾起了孩子幼年的记忆，当那再熟悉不过的曲调和歌词重重敲击儿子的神经末梢时，那难以磨灭的记忆突然间回到眼前，他竟然现场模仿起自己婴儿时在爸爸怀里睡去的样子。没有人教他这样做，这种孩子纯自发的反应充分彰显出人类记忆力的伟大。

            作为一个把孩子亲手带大的父亲，那一刻内心的激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看到孩子模仿自己小时候睡觉的样子，就自然想到他还是个婴儿的那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辛苦所有操劳一瞬间得到了做好的回报。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明确了自己生活中最大的责任。这就是，我要尽最大努力争取让孩子所有纯真的情感永远完整保留下去，为他留下一生中最美好的童年记忆。

            像所有其他生活在美国的孩子一样，从记事的第一个圣诞节开始，亨亨就知道了有那么一个长着白胡子，身材臃肿的圣诞老人，专门在圣诞的前夜骑着雪橇从天而降，从烟囱里潜入家中，为听话的孩子留下精美的圣诞礼物。

            确实记不清是从他几岁开始了，那大约应该是他记事的第一个圣诞前夜。我和前妻事先为孩子偷偷买好了属于他的圣诞礼物，并小心地在家中藏好。随着夜幕降临，全家围坐在一起，父母给孩子讲起了圣诞老人的故事。孩子听得入了神，眼睛一转也不转，透明的瞳仁里分明闪烁着一种无比期待的光芒。

            清晨醒来，孩子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各个房间去寻找圣诞老人留下的礼物，当然，一切事情的发展都紧扣着父母昨夜的描述。礼物很容易就找到了，而且正好是自己喜欢的，看来圣诞老人虽然平时并不现身，但对自己的喜好还是非常明确的，而且似乎也说明了自己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当我看到儿子还去壁炉下认真寻找圣诞老人“入室”的蛛丝马迹时，嘴角禁不住荡漾出一丝微笑。

            随后发生的事多少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孩子开始不断憧憬着下一个圣诞之夜，有时候甚至提前几个月就开始积极为圣诞老人的光临做起了准备。这给孩子的生活注入了新的动力，带来了积极的变化。他明白了自己每天所做的一切圣诞老人是明察秋毫的，自己一年当中是否听话也是与年终的“奖励”程度充分挂钩的。从小儿子懂事时开始，哥哥就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并在弟弟心中也逐渐树立起圣诞老人光辉伟大的形象。每年的圣诞之前，两个孩子总是会分别给圣诞老爷爷写信，通过书面说明进一步阐述自己如何一直都听爸爸妈妈的话，而自己又多么渴望这样或者那样的礼物。当然，做父母的总是乐于代表孩子把那吐露肺腑之言的信在圣诞之夜以前“寄给”远在北极生活的圣诞老人。不过可能老爷爷收到的类似信件太多，他并不能及时给孩子们回信。老人只是一年又一年信守着自己的职责，为孩子们悄悄带来他们心仪的礼物，而老人的来和去都是在圣诞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平安祥和。孩子们虽然无数次在梦中看到圣诞老人，可并没有一次真的见过老人登堂入室。但这似乎并不重要了。

            这个美丽的谎言随着孩子的逐渐长大和家庭的解体终于开始面对巨大的考验。从两年前起，我终于意识到让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终有一天，编织的谎言都不再经得起推敲，真像也就自然水落石出了。